對,要說的話,別人都已經說過,事實是任何有關這張唱片的資料、評論你也很容易可以找得到。Lou Reed與The Velvet Underground(我實在太喜歡「地下天鵝絨」這一個譯名,恕下文改用中譯名字)、David Bowie如何成為Lou Reed的唱片監製、《Walk on the Wild Side》那句永遠流行的「doo-doo-doo-doo-doo」……這些還用我來說嗎?畢竟這一張也是搖滾樂史上有名的唱片:在英國《NME》音樂雜誌所選的史上最佳大碟排名55,《Q》的史上最佳唱片之一,以及在美國音樂雜誌《滾石》的所選的史上五百張最佳大碟中排194。
排名很多時候都是沒有意義的,正如在今天找來一張貓王的唱片,即使再經典,除了年近六十的大叔大嬸會緬懷一返,大多數人都會認為那是老掉牙的一套,只有在一些播放懷舊音樂的電台節目,你才可以聽到貓王的性感震音,想像他在你面前扭屁股(對不起,我絕對尊敬貓王,但我說的是事實,你可以嘗試對潮童朋友說你喜歡關正傑)。但這一張《Transformer》卻是如此的與別不同,歷久常新。即使在今年聽來,它仍然乎合大眾的美學觀。這一張1972年的唱片,當中的美是源自音樂當中最根源的部分,沒有過份修飾,沒有抹上一層濃妝艷抹,它是如此簡單直接,誠實自我,三個和弦,不能抗拒。
很多人認為,這一張《Transformer》是Lou Reed走向Glam Rock的唱片,原因當然包括那些Bowie前妻替Lou Reed選購的衣服,以及Reed臉上塗上的一抹白粉及眼影。事實《Transformer》的確比「天鵝絨」時期更接近人群,更容易親近,更多人會在浴室內選唱。但它與當時所謂Glam Rock的入時音樂仍然有著一定程度的分別,即使是當時令David Bowie成為流行巨星的那一張藝術成份比較濃厚的Ziggy Stardust,那些七十年代的Glam Rock在今天聽來,一個對搖滾樂全無認識的小四男生也會告訴你:「甚麼來的?很老餅!」而《Transformer》卻不是這樣的,完全不是。
David Bowie沒有令Lou Reed變成另一個星塵歌姬,而事實Bowie本人亦一直深受「天鵝絨」影響。我認為《Transformer》的Lou Reed仍然是「天鵝絨」時期的Lou Reed,縱使你不認同,我卻是這麼樣的認為。Lou Reed的旋律自「天鵝絨」時期已經是這麼簡單直接,最重要的是《Transformer》裡,Lou Reed所寫的歌仍然是如此自我,像詩賦一般的詞作誠懇地客觀訴說著他所見的一切(當然還有Lou Reed那招牌仿似沒有音調起伏的「說唱」聲音)。不同的只是,「天鵝絨」時期,John Cale提供了更多實驗味道濃厚的「聲音」,歌詞也許也比較陰暗及認真(與其說是刻意營造,不如說是Lou Reed心態的轉變,《Transformer》不少作品都是在「天鵝絨」時期寫下的),而Bowie及Mick Ronson則把最基本卻不失創意的音樂美學帶進《Transformer》,聽起來很簡單,卻同時把搖滾樂向爵士樂的邊界推進了一大步。
大碟中第一首《Vicious》是全碟中最搖滾的一首,重覆的結他Riff與鼓組合而成的節奏貫穿全曲,不太優美卻令人無法抗拒;旋律亦然,只要聽過這首歌一次,腦袋從此便會偶爾播起那非常有趣的第一句「Vicious,you hit me with the flower」而這句說話就是在「天鵝絨」時期Andy Warhol對Lou Reed說的。《Hangin’ Round》為碟中比較接近Hard Rock風格的作品,當然要多謝那隻「來自火星的蜘蛛」Mick Ronson提供了強力的電結他,但與《Vicious》一樣,《Hangin’ Round》中Lou Reed仍然提供了在旋律及文字上點石成金的妙句,這次是Chorus的末句「You’re still doing things that I gave up years ago」。
搖滾樂界有一句名言說,買下「天鵝絨」唱片的人很少,但每一個買過「天鵝絨」唱片的人都開始玩音樂,組一隊自己的樂隊(聽聞很多人說這是Brian Eno所說的,但我又有聽過人說這是Lou Reed自己的話,如果你有確實的資料不妨聯絡一下本人)。這個說法聽起來有點過於浪漫,但用來總結「天鵝絨」的啟發性卻是相當合適,因此廣為流傳。不過,縱使聽起來是如此之不可信,但我仍一廂情願地相信著這是一個事實;雖然不是「天鵝絨」,但有關《Transformer》內的《Andy’s Chest》,現在我是非常認真地說,真的,我第一次聽到這首歌,真的只是第一次,只是第一段verse,感受到的不是那種所謂的「震撼」,不是甚麼「驚為天人」,雖然聽起來可能有點友稚又有點笨,只是我真的由心想到了一件事:「原來這麼簡單的音樂,三個和弦的組合,也有人可以寫出這個樣子的歌。我也懂得彈三個和弦,我也懂得寫五線譜,怎麼不去試一試呢?」
樂評人Lester Bangs把「天鵝絨」及Lou Reed的音樂說成Proto-Punk,這一張《Transformer》說是Punk Rock的話好像太優美了一點,但如果你抓著那一份簡單的「熱情」、那一份「自己動手做」的感覺的話,Lou Reed的確替數年以後的Punk Rock立下了模階。
當然,《Andy’s Chest》的歌詞比想像中高深,有如詩作一般實在不太容易理解,雖然歌名點出了歌曲主題是有關Andy Warhol的死,但要明白兩者之間的關係實在要花點時候。但其實我們也可以寫得簡單一點,另一首由輕巧的結他、低音結他、鼓及大號合奏組成的《Make up》則來得既簡單又易懂,由旋律、編曲到歌詞都是如此簡潔地漂亮,編曲的了了幾筆既襯托出Lou Reed的聲音,又不失樂器本身的風彩(尤其經常回應著Lou Reed歌聲的大號)。非常流行的作品《Satellite of Love》則是全碟最漂亮的一首,不單單是那個擅長彈電結他的搖滾樂手Mick Ronson獻出了叫人驚異的管樂編曲及非常漂亮的鋼琴伴奏,也先不論David Bowie唱出了美麗的和音及搶耳的高音,最重要的是原來Lou Reed都有如此溫柔動人的一面,而且不失趣味。每個人也可能對《Satellite of Love》的歌詞作出不同的理解,正如Lou Reed自己說,其實他也不太明白《Satellite of Love》歌詞在說些甚麼,他說他在一次對聽眾大聲演唱的時候突然明白那是有關嫉妒,但他也提醒我們,他也可能是錯的,雖然歌是他寫。唱片最後一首的《Goodnight Ladies》,Lou Reed唱出一個比較明顯的失戀漢子,編曲聽起來就像一個小管樂樂團的演奏(有著與《Make up》相似的大號),縱使不如《Satellite of Love》那般漂亮,但那種充滿夜色的沉靜庸懶表現出來的,卻是最有趣味的失戀感覺。
同樣的輕鬆及趣味也可以在《I’m so free》(Bowie的吼叫實在太精彩了)及傳說是由Bowie所寫卻讓給Lou Reed作為禮物的《Wagon Wheel》中找到(Lou Reed竟突然會對天父說起話來了)。不過,最最最能把Lou Reed從天鵝絨中分別出來的,可能是那一首《New York Telephone Conversation》。無論從那個角度去看,這首歌也是一首小品:只有分半鐘的長度、只用了七條聲軌去錄音、少量的樂器與及逗趣的主題。原來,看似生人勿近的Lou Reed還可以是這樣可愛的(雖然喜愛「天鵝絨」那些佈滿稜角及劍拔弩張的藥物、性虐主題的人可能感到太幼稚了一點)。
我留得比較後才談,但《Perfect Day》絕對是在唱片中非常流行的一首,九十年代中曾經起次為人留意,原因當然是被導演丹尼波爾用於名噪一時的電影《迷幻列車》之中,及後BBC亦以慈善用途為名以群星演唱方式重新錄製,由Lou Reed親自唱第一句及最後一句。當然,現在談論的當然是收錄在《Transformer》中的原版。全曲編曲都以鋼琴及弦樂先行,管樂在激盪的副歌部分才出現,低音結他及鼓的節奏部被刪減得只剩一個爵士樂節奏部的感覺,某情度上這首歌是很難被歸入搖滾樂類的。編曲帶著這一種哀怨的感覺,與Lou Reed那把單調平淡的嗓音引起了一個很奇怪的作用。Lou Reed「說唱」給人的感覺從來都是那麼冷淡(或許是因為他聲線的原故),現在竟由他來唱出這一種感情如此濃烈的作品,那種徘徊於激烈與冷淡之中感覺,實在是棒極了。
如果你聽過這一張唱片,而聽到我說我將就之打住,你一定會走到廚房裡磨菜刀,準備要來斬死我了。對,要談《Transformer》,又要把《Walk on the Wild Side》丟在一旁的話,的確是一門死罪。如果說單憑Lou Reed在「天鵝絨」時期的創作已經足以令他擠身孤高的搖滾樂經典殿堂,《Walk on the Wild Side》卻是真真正正使Lou Reed得到普羅大眾的認同及喜愛。其實,《Walk on the Wild Side》聽起來是如此簡潔,如此容易的聆聽,這個亦是為何它令Lou Reed這個人走到群眾之中。但如果你認真地細心去聽,這首歌其實可能是整張唱片之中,全身佈滿最多針刺的一首。不要說七十年代,即使在今天聽來,歌詞所說的一切都不是可在大氣電波中廣播的一首。但就是因為我們大眾對動聽旋律的喜愛,與及甚少認真地聆聽歌曲,不單我們錯過了,連BBC的大老爺們都錯過了:他們沒有聽出歌詞中談到Candy進行口交(而年青人在公眾廣播中能夠聽到這個場面,實在感到異常興奮)。當然,撇開了歌詞的尖銳及敏感,《Walk on the Wild Side》聽起來好像並不狂野,而是那麼精緻動聽,使人不能拒絕。多謝低音結他手Herbie Flowers(一度是著名樂隊T-Rex的成員,聽說是英國其中一名最有名的錄音樂手,在唱片中,大號也是由他演奏的),此曲由Intro開始已經異常特出的bass line,就是他的提議。原本的計畫只有我們所聽到的低音大提琴部分,本來也是相當不錯,但他對Bowie提出,他想加一段起音比原有bass line高十度的低音結他。就是Herbie的這一個提議,除了《Walk on the Wild Side》的低音部豐富起來,連帶搖滾樂的可能性也被推前了一步,因為以前從來沒有人會用十度音程(甚至可能沒有人會用複音程吧,幹嘛不用一個簡單的三度呢?)來作流行樂中的合音。
對了,還有最後的色士風獨奏,那個人是David Bowie幼時的色士風老師Ronnie Ross。
《Transformer》的永不落伍,主要就是源自當中沒有過份修飾的地方,簡潔及直接的編曲使它保持著音樂最根源的美。那就好像一個沒穿衣服的女人(好,起碼有化妝吧),那種源自銅體的曲線美學是永恆的,那是由人類開始交配到公元4259年大家都會去欣賞的;至於那些一套套入時的衣服,就只可以等待十數年後潮流回歸,或者可以再威他一個一年半載吧。
當然,那個女人本來要是一個美人,不然學人談甚麼美學?
以下來自《Walk on the Wild Side》,就是那種赤裸裸的美,永不落伍的美: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doo
……一起doo到永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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