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星人祖爾在地球已經住了好一陣子。由於他那個種族與地球人生得非常相像,外表看起來簡直沒有分別。因此他混在地球人之中根本沒有人能夠察覺,看起來跟一個平平無奇的地球男子根本沒有分別。
他發現,地球人的確有點小聰明,弄出了很多名堂—然而卻沒有大智慧,把地球弄得實在有點糟。因此,他一直都看不起地球人。
地球的天然風景在宇宙各式各樣的行星中也可算是相當不錯,但卻因為被人類破壞得太多,美麗的地方已經越來越少,對祖爾來說地球上的自然風景已經沒有甚麼吸引力。在這個小聰明卻笨的星球上,只有兩種完全愚蠢的東西先後能夠吸引祖爾。第一種是地球女人中愚蠢的那一類。地球的女人,很有趣,最有趣的是以她們對性的態度作分類。為金錢或名利與男人上床的女人並不愚蠢,因為她們都知道所得與所失的是甚麼,她們明白甚麼是交易。喜歡跟俊男上床的女人也不愚蠢,起碼她們了解自己喜歡些那麼,膚淺但清楚明白。喜歡性而跟男人上床的女人也不愚蠢,起碼她們有嗜好,而且這種嗜好在年老色衰時就不能繼續下去,誰能怪別人把握時機及時行樂?
但有一種女人,不知道甚麼叫愛情,也不知甚麼叫性,卻以愛情為人生的唯一目標,自稱跟某男人之間有愛情,因此與他上床,卻又不懂造愛,跟本不知道上床在愛情中的意義在那裡,人做,我也做罷了。
祖爾很喜歡這種女人,因為他從未見過如此愚蠢的高等生物,但這同時亦令他越來越看不起地球人。
而另一種愚蠢的東西,叫搖滾樂。
地球人真奇怪。這種搖滾樂,從根本而來就是一種享樂的音樂,那是因為對現況的一種不滿,轉化而來的發洩及縱樂。正如所有人都知道,發洩與縱樂對現況跟本沒有作用,然而大一群愚蠢的搖滾樂迷卻妄稱搖滾樂可以拯救世界,把搖滾樂奉作神明一般。很愚蠢嗎?肯定是,但我們卻不知道,祖爾這名外星人,才一接觸搖滾樂,就不由自主地喜愛上這種愚蠢的音樂。
祖爾故鄉的音樂沒有如此狂躁,那裡只有兩種音樂:聖樂與俗樂。那兩種音樂簡單來解釋,就好像地球上的古典樂與流行樂一般。固然,地球上古典樂不盡是聖樂,甚至自從沒有人聲的器樂大行其道以後,一切都變得再不一樣;而地球的宗教團體也喜愛用流行樂傳教 — 可能只是個別教派。而且,地球上的這兩種音樂與祖爾故鄉那些其實本來就不同……但總而言之,祖爾的故鄉的兩種音樂,一種只有高尚的人、自以為高尚的人能夠觸及,而另一種是只為賺取金錢、以工廠模式出產的商品,這倒也是與地球上那兩種音樂一模一樣。
祖爾第一次聽到這種專為人們發洩而設的搖滾樂時,心中驚嘆著:「竟然有這種音樂」。搖滾樂很簡單,樂手很多時沒有非常深厚的樂理根底,但卻是一種因為心中擁有一股怒火、不安、叛逆、熱情、悲哀、煩悶、情愛、性慾……甚麼都好,總而這之就是隨著心中一份不和諧而發的一種音樂。地球人喜歡把搖滾樂與性、藥物相提並論,那是因為它們都是當你抱著不礙事的心態試過一次以後,都是必然上癮的東西,而且,那都是在人類道德標準中帶有負面的禁忌意味的東西。不論是自然的發洩、還是經過修飾的表達,總而言之就是這種音樂,竟然可以同時如聖樂一般掀動所有人的情緒而又如俗樂一般受盡庸俗的人歡迎,因此成功騙了很多人:搖滾樂可以拯救世界。
如你所知,事實上是門都沒有。
不過,如同性與藥物,它的確撫慰了無數個空虛、不滿、叛逆的心靈,包括了祖爾這個外星人。因為這一種愚蠢,倒令祖爾喜歡上地球人。愚蠢的地球人有著各種虛偽、狡黠及勢利的特質,只有搖滾樂卻都是一片真誠 — 起碼大部分都是。
祖爾開始學習彈結他,每天到一個空曠的地方練練歌喉。他一邊努力的演練著,另一邊又不停買著各式搖滾樂唱片,他真的下了決心要當一個在地球的外星搖滾樂手。即使成不了名,可以當一名錄音樂手好,作地下樂手也好,還是組個車庫樂團……總之,他要找一個可以讓他吶喊的機會,像愚蠢的地球人一般吶喊的機會。
計畫本來進行的如火如荼,祖爾的結他技巧及歌唱本令也進步得很快。但,突然有一天,他放棄了。
沒有人知道是甚麼原因,地球人不知道,外星人不知道,祖爾的朋友也不知道。
直至他再一次寫信給身在故鄉的老朋友,那個原因才為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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唏,還好吧?
你還記得甚麼是搖滾樂嗎?哈,也是哪,我寫給你的每一份信都在談著這東西。這也是搖滾樂與別不同之處。我告訴你,自從我接觸到這一種音樂,我才理解我們星球的人太冷漠了。我肯定,那是因為我們的文化中沒有一種能引領你變得熱情的音樂;不是聽不懂的東西,就是聽完就算的東西。自出生以來,除了性以外,我從來沒有對任何事情如此熱衷過,這種音樂實在他媽的吸引。
我也對你說過我希望當一個搖滾樂手。但我告訴你,我已經放棄了。
最近我聽了一張可以說是來自古代的搖滾樂唱片。聽說,這張唱片是一個搖滾樂的經典,在那個離搖滾樂出生不太久的年代,作了一次承先啓後。在入面你可以找到搖滾樂最早期的元素,卻又可以聽出一些以往從未聽過的東西。
這張唱片更說著一個故事,是有關一個所謂外星人在地球當搖滾樂手的故事。唱片的名字叫作The Rise and Fall of Ziggy Stardust and the Spiders from Mars,樂手的名字叫David Bowie。
你看看那個叫David Bowie的人的照片吧,你看到他左眼的瞳孔吧?我從來沒有看過地球人生成這樣。他說,那是他年青時與朋友為了爭女人打鬥被弄傷的,這個解釋真的是鬼話,誰也騙不了。同時,我也懷疑一個叫Bob Marley的樂手也不是地球人,他只是把頭上的古怪觸角裝成頭髮才暪得過地球人而已,腦袋生成這樣的宇宙人可不少。聽說Bob Marley的兒子叫做Ziggy Marley,我想他父子倆與Ziggy Stardust可能頗有淵源。而且,我肯定那個叫David Bowie的人即使是真真正正的地球人,他也必然與我們這些非地球人有關係。人們都說Ziggy Stardust是一個虛構的角色,但我想,既然我,一個所謂外星人,來到地球以後想當一個搖滾樂手,是如此的實在,那麼之前有其他星球的人想當搖滾樂手亦不是稀奇的事,唔,應該說,沒有才稀奇!這張唱片很可能不完全是創作,甚至是一張半傳記式的唱片,我對自己這個猜測信心十足。
唱片中的音樂如何就不多說了。我不相信其他人,但我相信威廉你與我一樣敏感,一樣懂得放開偏蔽,用心去欣賞感受,而不是只懂用偏執的腦袋去對待新鮮的事物。而且,即使要說我也不知道如何去說、從何說起,那就是因為要說的話太多,反而不知怎麼說才好。總之,我知道你會與我一樣喜歡上這一張老唱片吧……
唔,對不起,還是說一點吧,我怎麼可能忍得下呢?聽一遍整張唱片,你不得不配服那個David Bowie,他天生一副沉厚的嗓子,聲線的運用卻在整張唱片都非常奪目。那不是甚麼天籟、不是聽起來的零瑕疵,那是感情的傳遞上沒有瑕疵。第一首歌,Five Years,唱的是世界要在五年後毁滅的心態。那個傢伙唱起來,使我相信,錄音室中的他可能被人騙了,真的以為地球要在五年後被毁滅而崩潰起來。在最後一首”Rock ‘n’ Roll Suicide”裡,他的聲音把我弄得久久不能釋懷,那完完全全就是一個”Rock ‘n’ Roll Suicide”所應有的音色。
那個叫Mick Ronson的結他手,是那隊來自離地球不遠的火星的樂隊一員,你知道嗎?我突然覺得我窮一生苦練也彈不出他的那些結他旋律。那不是如重金屬的那種地球奧林匹克運動會式的結他速度跑,但他能夠彈出來的結他旋律更能扭動你的心靈,就像他的靈魂正在用電結他與你溝通,”Moonage Daydream”、”Ziggy Stardust”裡你都可以聽到那種不高速但很搖滾很動人的結他Riff……還有他的弦樂編曲及彈出的鋼琴……我不禁想,如果已經有像他這樣的一個結他手,我還去彈結他幹啥?我怎麼彈也不如他。不過,你知道嗎?這就是搖滾樂的過人之處,技術再好的樂手,有時也未必及得上一個爛結他手那般感動人!那一種自己動手去做然後表達自己的精神才是最重要。不過,即使如此,我始終相信自己永遠也不如Mick Ronson彈得那麼動人……唉。
說到自己動手做,那是及後搖滾樂的一個分支,崩樂非常重要的一環。唱片中的其中一首Hang on to yourself,在David Bowie開腔以前,很容易會誤會那是第一支打正崩樂旗號的The Ramones的作品……
我知道自己再不收口,就要變得言文失禁,寫得長篇大論,這張唱片實在有太多可以談談的地方,你知道嗎?你可以用一些簡單的字來把你對歌曲的記憶聯繫起來……就像Five Years裡你會很記得”Five Years”、Lady Stardust裡的”Alright”、”Hang on to yourself”的”Come on”、”Suffragette City”裡的”Hey man”、 ”Rock ‘n’ Roll Suicide”的”Wonderful”……
你了解我這名正爭扎要當一名搖滾樂手的宇宙人,聽到另一名宇宙人來到地球後,努力地當上搖滾樂手後卻被毁滅的那一種心情嗎?
不只那樣的。我想,如果我真的當上一名搖滾樂手,我必然回不了故鄉。你知不知道,如果我們的家人、朋友,看到我背著一柄結他回來,到台上盡情地撕喊出每一個音符,那意味著甚麼?那意味著我在他們眼中成為了一件異物,一隻怪物。在一個大家都喜歡聽著靡靡之音的地方,最有感染力的音樂都會失效,因為根本沒有人會用心去感受……他們沉醉於樂手的容貌、刻意塑造的「偽真我」之中,他們為一張漂亮的臉孔呼喊,卻不知感動是何物。他們的一份熱情都用在爭名奪利之中,用在遵守世間的法則之中,他們不懂甚麼是打破成規,不認同反抗,對權貴不公的叛逆都成為了罪惡。生命應有的熱情,沒有了。
我感受到自己的懦弱,我沒有勇氣背負這一個擔子,對,我喜歡搖滾樂,卻根本不搖滾,我不能像Ziggy那樣,化為星塵……我仍然要過著隨波逐流的生活。
威廉啊,除了放下結他,你教我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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