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個人看過《祕劍.柳生連也齋》這一部書,十個人最有印象的都會是《一刀齋.背號六號》這一篇。如果沒有看過簡介,事先絕對沒有人會預測到自己在一部劍豪小說看到一篇在現代及有關棒球的故事。
不過,《清兵衛的末日》也是一篇很突出的作品。要說是一篇劍豪小說,不如說是一篇純粹個人愛情故事。故事主人翁清兵衛本是日本戰國大名福島正則的下人,因為一次奇遇,替主人送酒時巧遇名噪一時卻的宇喜多秀家。秀家是關原之役西軍一員主將,敗陣後雖然逃過一死,卻遭逢流放,遇上清兵衛時只是一個正值壯年卻落泊潦倒得像一個老叟、只能向下人討酒喝的失意武士。
明知是失責,清兵衛私自決定把主人的酒分一酲予秀家,然後上報請罰。
誰知腦筋向來不太好的酒豪猛將福島正則沒有發怒,還把只是俱俱一個下人的清兵衛擢升成為武士。成為武士的清兵衛有武士之名沒有武士之實,受人白眼,於是潛心修練劍術,為的不是要成為一代劍豪,只是希望可以從修習劍術得到心靈的安寧。誰知這種不習劍術只重思考及心靈的修行使清兵衛的進步相當快,甚至在一次鐵心流道場被要求不同流派比試中,清兵衛替道場擊退了挑戰者。
這一次勝利替清兵衛帶來名氣。但很快清兵衛就遇上成名付帶而來的惡果,有傳聞他因為一個女人而變得品行不正。清兵衛感到女人因為自己受到污辱,於是登門謝罰。女人的父親也喜歡清兵衛,但清兵衛雖然一直對這女人有好感,最終仍然拒絕親事。
最後清兵衛敵不過心魔,向女人提親,卻遭女人的父親拒絕,叫他有本事就自己去奪取女人的芳心,不要來找他了。清兵衛於是開始要人生的第一次,進展卻不怎麼順利,最後他大膽地上書福島正則,希望主君替他做媒。當時正為回國心煩的福島正則大怒,在重臣的勸說下,清兵衛得以用切腹來了結這一件事。而女人知道清兵衛是因此而死,亦自願成為清兵衛的妻子,削髮為尼。
故事談刀論劍的地方不多,只有清兵衛為鐵心流道場擊退挑戰者一幕,倒是在談起關原合戰時對島津義弘的中央突破既向前退卻有頗詳細的描述。
如果對日本戰國歷史有一點認識,也許會覺得很有趣。清兵衛這一個故事,其實安排清兵衛的主君是任何一個人也是可以的,福島正則是故事中的重要人物,但重要的作用只在推進故事,有關正則的事對故事情節都沒有影響。
但把清兵衛安排成福島正則的屬下,則有一個很有趣的對照效果。
又說一點歷史,福島正則此人非常剛勇,幼年為北政所撫育,長大後成為秀君麾下的勇將,成為賤岳七本槍的筆頭。但此人腦筋並不太好,在秀吉死後,他聯同一群武將,因為對石田三成的極端厭惡,在關原合戰更加入了德川家康的東軍(當然有說是家康騙他們加入東軍在是維護豐臣政權的方法……聽起來這批武將真是活像三歲小孩),把石田三成置諸死地。私仇報了,他們卻不知,以忠臣自居的他們,又同時斷送了豐臣家的天下,如果他們以為德川家與他們一班廣受豐臣家恩澤的武士一般簡單,就實在笨得可憐。我看石田三成再戀棧權力,他與豐臣家的忠誠,相對於本來就是一匹老狐狸的德川家康,怎麼看來也比較可信。
忠臣是忠臣,但只用口說卻不用腦袋,因仇恨而被蒙蔽,還是會把主君的天下拱手讓人的,福島正則就是這一號過於感情用事的人物。
清兵衛是一個做事非常有條理的人,正是所為的克己復禮。正如故事中福島所言,他運送那麼多酒,只是送了一酲予宇喜多秀家,根本沒有人會發覺,但他仍然直正地向上頭報告。練劍,為的也只是希望自己可以心安理得,即使一戰成名也沒有喜形於色,沒有接受別人的阿諛奉承(可憐亦可恨,他亦因此而被流言中傷)。這個清兵衛就是一個品行端正行事謹慎的人。
那麼他為什麼要拒絕婚事呢?清兵衛當時年二十五,他對自己的下人出身有種褪不去的自卑(封建社會扭曲人格,不過今天我們仍然會受人白鴿眼,時代會前進,不過不見得真的可以進步),畢竟對方是武家的女兒,自己現在雖然也是個武士,但過去是草民的記憶始終磨滅不去。但最重要的是,因為他以往一直抱持著修業自我的信念而未有娶妻。到了今天,遇上了使他心動的女人,在動搖前的一刻,理智的他最後認為堅持及信念才是最為重要,於是他拒絕了。不過,我不知道下這個決定時他的思緒有多混亂。
那麼之後為何又會主動去提親呢?因為一次意外。一次工作中,他在晚上看到兩個睡姿意態撩人的少女,其中一名少女睡姿不雅,兩腿間的私處給清兵衛看得明明白白。就因為這一奇遇,清兵衛似乎認清了自己的心。他畢竟是一個男人,即使怎麼修練不見得完全可以掩飾心中的慾望。一個理智的人就只有這一刻,放下自己對感情圍場,承認自己對文的感情。
於是他去提親。
亦因為對文這一份慾望、情感,他作出了一個不理智的決定,要求福島正則為他說媒,一個不懂階級觀念的請求。本來就是一屆粗人的福島正則,正為大阪之陣後世人指罵及心中的愧疚而煩躁不安。清兵衛雖然在下那一個決定時被感情蒙蔽了,但他仍然是很清醒的一個人,於是他很快就決定盡武士之道,切腹謝罪。
他在切腹前去了見文的最後一面,直截了當地說:「請你笑我吧!請你笑我清兵衛對你有非份之想!」事到如今,文的回應已經不再重要。翌日,清兵衛切腹了,傷口深達七寸,這是一個非一般人可以對自己肚皮畫出的深度。
這並不是一個淒美動人的愛情故事,也不是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但愛情或許確是一件令人失去理智的事,即使像清兵衛這麼樣的一個人,也有陣腳大亂的時刻。故事的背景是日本的戰國時代(技術上也可以說是日本戰國剛結束,剛剛踏進江戶時代),就使故事變成了一樁沒有悲情沒有淚水的「事件」。只是意難平,沒有感動沒有悲傷,但卻只想細心去想,到底清兵衛要求福島正則替他說媒,是技術上的錯誤、是本質上的錯誤、還是人性的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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